潭烟

沈巍膝盖上的痂结硬了，罗浮生也该去省里比赛了。

省运动会星期五开始，他星期四下午就要走，星期三傍晚放学的时候便拉着沈巍说这说那，把他平时训练的成绩和即将遇到的对手都分析了一遍，语气认真得让沈巍也不禁跟着严肃起来。

沈巍虽然天天等罗浮生一起放学，却从没问过他系统练的到底是什么，这会儿才知道他其实一直是个中长跑选手，之前报学校的100米只是为了给班级凑数，和田径队专业的短跑成绩根本比不了。他去省里参加的依旧是1500米和跳远，1500是主项，跳远却是因为他身高腿长被老师看中，一起练来冲名次的。

两人一路说到沈巍家楼下——主要是罗浮生在说——然后他陪着沈巍等电梯，依旧磨磨蹭蹭地不走。

沈巍觉得奇怪，想到他刚刚说的一大堆，试探地问他：“你是不是紧张啊？”

罗浮生眨眨眼：“不紧张啊。”

“真的？”

“真的啊，我又不是第一次参加比赛，紧张什么？”

沈巍抿了一下唇：“那你……说这么多……”

“我就是……我就是告诉你啊。”罗浮生别扭地抓抓头发，把滑下来的背包带耸到肩上，“你不想知道啊？”

电梯门开了又关，沈巍推推眼镜，站在原地没动。

罗浮生碰碰他手肘，又替他按了一下电梯按钮：“那你上去吧，明天后天我就不在学校了，你那个……你放学自己走小、小心一点啊。”

身后“叮”一声，沈巍回头看了一眼，还是没进去。罗浮生便也没动，看着沈巍一下一下慢慢地眨眼，说不好是什么表情。

沈巍忽然笑起来，把手摊开伸到罗浮生面前：“手给我。”

罗浮生喉结滚了滚，犹犹豫豫地抬手往沈巍手掌上放。沈巍干脆地拉住他，贴着他潮乎乎的手心握紧，又动了动，把五根手指一点点扣进他的指间。

“罗浮生。”

“啊？”

沈巍脸上有点烧，他笑着垂眼，紧了一下两人相扣的手：“好好比赛，好好休息，注意安全，加油。”

罗浮生没说话，沈巍也不敢抬头，目光落在他一动不动的两个脚尖上，手上的触感和温度烫得喉咙口发紧。

十几秒之后他就有点受不了了，动了一下肩膀想松手，却反被罗浮生拉住，手腕一带，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拉过去撞上了他的胸口。

“喂……”

罗浮生松手的瞬间就把两只胳膊都迅速环上了沈巍的后背，抱着他紧紧往怀里按。沈巍本能一挣，换来一个更紧的拥抱，很快就不动了，剧烈的心跳带得两人胸腔里砰砰砰地震。

“我控制不住，”罗浮生的声音就贴在沈巍耳边，气流丝丝地在他敏感的内耳廓上拂动，“沈巍，我越来越喜欢你了。”

沈巍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，睁大眼，脑子里一片空白。

罗浮生抱过他，亲过他，说“喜欢”这个词，却是第一次。甚至不只是喜欢，是……越来越喜欢。

“等我拿金牌送给你！”罗浮生吸了口气，声音里带着笑。

他温热的嘴唇似蹭又似亲地碰了一下沈巍的耳垂，怀抱一松，人就一溜烟跑了。沈巍霎时没了支撑，晃了晃才站稳，咬着下唇在原地发了会儿愣，抬眼看看电梯门，最终还是没按，捂着滚烫的脸转身走进了楼梯间。 

星期四放学，沈巍神色如常地进家门，却被妈妈一句话问住——

“怎么今天这么早？不用上奥数啊？”

沈巍完全把这个借口忘记了，愣了一下才有些生硬地回答：“嗯，这两天……今天和明天老师有事，就暂停了。”

好在妈妈没有怀疑，他回到房间吁了口气，拿出试卷写作业。

罗浮生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吧？

一想到罗浮生，他的脸就开始在沈巍脑子里自主自发地穿梭来去。沈巍一边做题一边努力忽略那些拼命刷着存在感的笑脸，却根本没办法，字越写越慢，终于啪地把笔往桌上一拍，撑住额角无声地叹了口气。

星期五，沈巍吃完晚饭帮妈妈洗碗。自来水冲开一盆的洗洁精泡沫，他伸手进去搅了搅，百无聊赖地玩浮在水面上的泡泡。

他知道罗浮生有手机，但他自己没有，以前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不方便的，直到现在，他很想知道罗浮生第一天的比赛结果，却没办法联系他。

其实也不是没办法。

他可以用家里的座机给罗浮生打电话，也可以借爸妈的手机用，可是他不愿意，因为事实上，他并不是想知道什么比赛结果。

他只是两天没见到罗浮生了，有点想他。

这种想念，是绝不能用家里的座机或者父母的手机打电话的。他也不想打电话，他说不清自己想干什么。

星期六早上沈巍是被惊醒的，被他自己惊醒。

他望着天花板发了几秒钟的呆，腾地掀掉被子坐起来。冷风吹得他一哆嗦，身下的异样感便越发明显，他抿抿嘴下床，从衣柜里抓了条内裤去卫生间。

热水冲在身上，他忍不住又想到自己做的那个梦。其实大半都已经记不清了，但罗浮生凑到他耳边说话的气流，还有那若即若离蹭着他的嘴唇，却仍清晰地印在他的脑子里。

他忽然浑身难受，咬牙把花洒开关扭了个方向，兜头冲了一蓬冷水。

等收拾好自己回到房间，沈巍站在床前头疼地按了按眉心。他迅速穿好衣服，再把床单被套和枕套都剥下来，一起抱到阳台扔进洗衣机。

这边刚倒好洗衣液，沈妈妈就裹着睡衣出来了。沈巍对上她询问的目光，推推眼镜，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说：“妈，我得换一下床单。”

沈妈妈看看他又看看洗衣机，眨了眨眼，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笑。

沈巍脸上一阵发烫，开好洗衣机就想赶在妈妈开口前率先躲回屋里。但显然失败了，他被她一伸手捞回去，按着湿漉漉的头发就揉了几下：“儿子长大啦。”

“……妈。”

“哎呦进屋进屋，你这头发都不吹，急什么？进来，妈妈帮你吹头发。”

沈巍红着脸被搂进房间里，沈妈妈拿出吹风机一插，真的帮他吹起了头发。沈巍独立得早，已经很多年没让妈妈这么伺候过了，他掐着手心听吹风机嗡嗡的声音，心里忽然冒出一点愧疚感。

他早恋，喜欢的是一个男生，因为他骗了父母，并且还将继续骗下去。

沈巍闭了闭眼，无奈心想，也只能先骗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