潭烟

这一回罗浮生进去得更久，直到停在空地上的其他教练车都接二连三开走了，闹哄哄的候考大厅彻底安静下来，他才拧着眉心拖着两条腿磨磨蹭蹭地出现在门口，见到沈巍，啧了一声走过来。

沈巍没急着问，事实上罗浮生的脸色已经足够说明结果，他没能争到一次清零重考的机会。

“来不及了。”罗浮生沉着声音，“成绩已经录入，不是不能改，但这样子的更改，需要上头说话才行，我的关系不够用。”

沈巍点点头，他其实没太觉得失望或遗憾，只是看着罗浮生这样子，特别想抱一抱他——好像考试考砸了的不是自己，而是眼前这个急得几乎跳脚的教练。

罗浮生偏开头，烦躁地吐了口气：“我可以往上找人，但问题是，如果我找了他，我爸肯定就知道了。沈老师，我……我不想……”

他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，噎了几秒，索性咬住嘴唇不吭声了。

“你不想你的父亲是以这种方式知道我。”沈巍接上话，说完微微笑了一下，耳朵却有些发烫。

“啧。”

“我明白。”沈巍拉起罗浮生的手，两只手都攥在手心里，出了汗，又热又潮，“我也觉得没有这个必要，就只是……”

他原本想说只是一次免费补考的机会而已，可想起罗浮生刚刚着急的样子，他又没法把这话说出口。

他低头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，罗浮生也跟着他看，过了一会儿，他轻轻叹了口气：“教练，我觉得，既然已经是这样的结果了，那就让它这样吧。我现在不是还有机会吗？明天我全力以赴，争取一次就过，那有没有补考机会就没有区别了，你别太担心，好不好？”

“我这不是怕万一吗？”罗浮生躁得跺脚，“你要是再像今天这样来一次……”

他忽地住嘴，低头重重甩了两下脑袋：“不说这个了，对不起我有点急，你别受我影响。沈巍，我知道你心态好，总之现在考完了就过去了，你别再去想它，专心明天的项目。下午我尽量挤点时间让你多练两趟，陌生场地，能熟一点是一点，这样明天应该也能有把握一点。”

沈巍松开一只手，略一迟疑，抬起来按上了罗浮生的头发。

蓬松的小卷发，被太阳晒得热烘烘的，揉一下，软绵绵扫过指节指缝，痒痒地挠在手心。

罗浮生愣住了，舌尖还探出来一点抵着下唇，血色从唇角蔓延开去。

“明天，”沈巍看着他笑了笑，“我会通过的。”

回到饭店吃过饭，几个教练碰了一次头，各自先带学员去房间休息。

罗浮生把人带到宾馆大堂，交代道：“现在有别的驾校的人在场地上练，我们这边两点之后出发。大家抓紧时间休息一下睡个午觉，如果有不舒服的，感觉中暑的，我这里有风油精、清凉油、仁丹、藿香正气液，可以问我要。房间两人一间，可以自由组，我们这儿落单一位女士，稍微等一下，等会儿和其他教练的女学员拼一间房。”

“这还落单一位男士呢。”罗诚从后面探出个头来。

罗浮生乐了：“你自己找别的教练或学员拼去，还等着我给你安排啊？”

“啊？”罗诚摸摸脑门，“我？”

“啊，你。”

“不是，生哥，你不跟我住一间啊？”

“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跟你住一间？”

“上次咱俩就住的一间啊。”

“那是上次。”罗浮生嗓音直接提高了一个八度，“上次我们人数刚好，凑巧和你一间罢了，你别想太多。”

“那你……”

“这样，张哥刘哥住一间，我和沈老师住一间。沈老师明天只有一次考试机会，我晚上顺便再和他提提要点，尽量准备得充分一些。”

这话合情合理，听起来一点毛病都没有，罗教练语气一本正经，让沈巍听得又想笑又脸上一阵阵发烫。

“好吧好吧。”罗诚无法反驳，只好接受了这样的安排。

几个人分完房间领了房卡，依次上楼去，罗浮生在走廊里边退边说：“两点，我们在楼下集合，别迟到，迟到不等你啊。场地那边是不等人的，哪个教练没按时到，后面排队的直接就顶上了。全部项目每个人过一遍得不少时间，不想明天补考甚至通不过的就多设几个闹钟别给我睡过头。”

学员们一边答应一边各自进房间，沈巍走着走着突然伸手拉住罗浮生，把他带着往右边转弯：“这里。”

“哦……”

罗浮生挠挠头跟着走，刷卡进房间，把包往桌子上一丢，整个人摔在了其中一张床上：“啊，累死我了。”

沈巍过意不去，走到窗边拉好窗帘，又找出水壶去烧水：“你睡一会儿吧，到时间我喊你。”

“哎不行，”罗浮生瘫在床上伸懒腰，打了个哈欠，声音瓮瓮的，“一会儿教练还得集合开个会，对一下成绩，再‘总结一下经验教训’。”

沈巍心想自己恐怕是今天被总结教训的对象之一，心虚地不说话了，去卫生间灌了壶水烧上，回到床边，罗浮生已经坐了起来。

“你休息吧，”他拍拍裤子蹭到床沿，“我可能得有一会儿，你安心睡。”

沈巍抿抿嘴点头，在另一张床上坐下来，面对面和罗浮生看着：“教练，我……”

罗浮生突然整个人往前一倾，拉住了沈巍的手放在他大腿上：“我之前……不是想冲你发火，我就是……我太意外了，一时就有点急。沈老师，对不起啊。”

沈巍笑起来，捏捏罗浮生的手指摇头：“是我自己没做好，你生气也是应该的。对不起，让你失望了。”

“你乱说什么？”罗浮生差点跳起来，“什么失望不失望的，考个驾照而已，说什么呢……我不准你这么说啊。”

之前急得炸毛的是他，现在又成了“考个驾照而已”，沈巍哭笑不得，心里却被一些情绪填得满满的，没忍住又揉了一把罗浮生的头发，终于下定决心把他拉过来抱了抱。

“这样就好了，明天看我的吧。”

罗教练带学员在第二天的考试场地上留了两个多小时，让每个人都把每个项目过了两遍，最后厚着脸皮见缝插针，直接又把教练车挤进去，开小灶让沈巍多练了好几遍半坡和侧方停车。

沈巍自我调节能力向来好，没法改变的结果他也不愿再过多纠结，只想尽力把剩下的自己能做部分的做好，无论如何，都不再去犯上午那样愚蠢的错误。

罗浮生看起来比他还紧张，非要让他再多感受考试场地的路面状况，恨不得每个起伏、每个转弯乃至路边的每颗小石子，都牢牢印进他心里。

直到在饭店吃完晚饭回到房间，罗教练还时不时想起点什么要提醒沈巍。沈巍洗过澡坐在床上听教练絮絮叨叨，无奈地想笑，又不好意思笑，一边点头，一边伸手勾住了他的手指：“教练。”

“啊？干嘛？”

“你别这么紧张。”

“什……啥？我、我哪里紧张了？我紧张干什么？”

“你都结巴了。”

罗浮生鼓着腮帮子瞪眼，模样有趣，沈巍忍不住在他脸上戳了一下：“我今天练了几遍，已经把那些标识都记住了。你相信我，明天不会有问题的。”

“啧……”

“嗯？”

罗浮生用力抽回手去，盘起腿，翘着大脚趾坐在对面床沿上。沈巍不解地看着他，沉默好半天，罗浮生忽然咬牙切齿道：“我就是太相信你了！”

沈巍眨眨眼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，罗浮生就猝不及防整个人跳下床扑了上来，双手虚虚掐着他的肩，把他推倒在了床上：“我就是太相信你了！”

单人床很窄，沈巍横着仰躺下去，大半条腿还落在床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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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巍失笑，贴了贴罗浮生的额头，把他重新抱紧：“早点休息，教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