潭烟

罗浮生自己很少吃鸭脖子之类的东西，他嫌吃起来麻烦，费时又费力的。但面面显然很喜欢，直接用手抓着啃，最后还把骨头细细地咬碎了，“滋滋”地吮炖入其中的汤汁。

等他一口气吃下七八节鸭脖，沈巍才递了张湿纸巾给他，顺手又舀了碗汤放到他面前：“说说吧，你这非节非假的，怎么突然跑回来了？不用上课？”

面面舔舔手指喝了口汤：“这段时间没课，就写两篇大论文。”

“写论文你不去图书馆泡着，还有时间跑回国？”沈巍说着看了眼沙发旁边的行李袋，“回国也不回家，你溜回来的？没告诉你爸妈？”

“哎呀哥，你干嘛呀？审我呢？”

“面面。”

面面见沈巍沉下了脸，鼓了鼓腮帮放下汤匙，偏过头去坐着不理他。

罗浮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，有点不知所措，偷偷拉了一下沈巍的衣袖，想让他别这么严肃。

沈巍抿着嘴对罗浮生摇摇头，看着面面紧绷的侧脸说道：“面面你告诉我，到底怎么了？是不是你在那边遇上什么事了？ 学习压力大？心情不好？还是你之前说的去实习的事情不顺利？”

面面犟着脖子不说话，沈巍叹了口气，放缓语气：“你来我这里，难道不是有事找我吗？既然有事你就得告诉我，不然我怎么帮你？”

“谁说我有事才找你啊？”面面不爽地拨着两根筷子，“我想哥哥了回来看看你不行吗？切，哪想到哥哥早就有新欢了，早知道不来了！”

罗浮生摸摸鼻子，觉得自己还是不说话的好，于是抓了个鸭锁骨默默啃了起来。

“你在国外待了几年，中文都说不好了吗？什么新欢，别乱用词语。”沈巍沉着声音教训了一句，顿了顿，又温和下来，“你这样在学期中间不声不响地跑回来，你爸妈要是知道了会担心的。你要是不想我现在通知他们，就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。”

面面撇撇嘴，眼珠转了几圈，有意无意地往罗浮生身上瞟。

罗浮生愣了一下，反应过来，吐掉鸭骨头擦了擦手，对沈巍笑道：“你们聊着，我去……那个……我去切点水果。”

“那边一盘切好的呢，你坐着，吃你的饭。”沈巍不由分说地把罗浮生刚刚抬起来一点的屁股按回座位上，“面面，你听好，浮生现在是这个家的一份子，我希望你可以把他当朋友或者当成另一个哥哥，你有事也不需要避着他，他会和我一样关心你，当你是亲人，明白吗？”

罗浮生点点头：“是啊，面面，有事你说话，哥哥们肯定尽力帮你的。”

面面抠着手指犹豫了一会儿，看一眼罗浮生，又眨着眼睛看向沈巍：“哥，我是有事想求你帮忙。你能不能……去劝劝我爸妈，他们非要我毕业以后回国，可我不想回来。”

沈巍有点意外：“你准备留在美国工作？”

“我肯定要留在美国的啊。 哥，国内什么情况你也知道，我一个学艺术史的，回国能有什么前途？”

“艺术？”罗浮生忍不住插了句嘴，再一看面面的造型，瞬间觉得他形象和专业挺符合，称得上表里如一。

“艺术史！”面面翻了个白眼，“Art history！History！历史！”

罗浮生摸摸鼻子：“哦……”

面面暴躁地吹了口气，把碗里的汤一口喝尽：“我妈跟我说，你也是出国留学的，现在回来当了老师，不是挺好吗？不是，哥，你跟我那能一样吗？结果现在他们俩就想我毕业回国找个安稳工作，最好是考公务员。我就不懂了，我在美国学得没日没夜背书背得头发都要掉光了，结果最后要回来考公务员，在办公室吃闲饭坐到老死，我有病吧？”

公务员罗浮生躺着也中枪，无辜地对沈巍眨了眨眼。

沈巍眼睛弯了弯，在桌子底下勾住罗浮生的手指，看着面面说：“你了解多少公务员啊？各行各业都有它的用处，你不喜欢不代表它就是不好的。”

“就算是那样，”面面气呼呼地拍了一下桌面，“我也不想当什么见鬼的公务员啊！我想做我喜欢的事情，跟我专业有关的工作，而国外大环境就是比国内要好太多，我为什么非要回来？”

沈巍略一沉吟，问道：“毕业之后你打算做什么，你规划过吗？”

面面垂眼盯着饭碗看了一会儿，点点头：“有初步的想法。”

“那这样，”沈巍食指敲了敲桌面，“你把你的想法完善成一个比较成熟的规划，以书面的形式，发给我看。如果我能够认同，或者，你能向我证明你并不是空有想法而不切实际，我会去小叔小婶那边帮你说一说。”

“真的？”

“真的。”

面面咬着嘴唇，最后下定决心般点了一下头：“两周内给你。”

“不急，”沈巍笑了笑，“你不是还写论文吗？反正你明年才毕业，等你空下来再说。”

面面吹了吹刘海，总算露出个笑容：“谢谢哥哥。”

罗浮生舒了口气，把鸭脖子往面面手边推：“行啦，事情说完了，快吃吧。”

“这件事，你发邮件发信息都可以跟我说，何必专程跑回来一趟？”沈巍又盛了碗汤给面面，“你是嫌机票太便宜还是觉得在飞机上窝十四五个小时很舒服？”

“我都说想你了回来看看你，你还不信……”面面委委屈屈地哼了一声，捧起碗咕嘟咕嘟喝汤。

“好好好，我信你。你论文紧不紧张？什么时候回学校去？”

“干嘛，我刚来就赶我走啊？嫌我打扰到你们了？”

“面面……”沈巍有点无奈，“我是想说，你要是不急着回去，这两天我就带你去把你想吃的火锅、生煎、小龙虾都吃一遍，去不去啊？”

面面忽地抬起眼皮，狡黠地笑起来：“那我这几天要住你这里，我要跟你一起睡，不要他！”

他毫无预兆地抬手指着罗浮生，微微抬起下巴瞥了他一眼，像是在示威。

罗浮生差点把碎骨头呛进喉咙里，急忙捂着嘴咳了几声。沈巍轻轻拍他的背帮他顺气，眉头皱了起来：“面面……”

“哎哎，没事，”罗浮生擦擦嘴，按住沈巍的手，“面面回来肯定有许多话想跟你聊的，就让他住家里吧，我可以先回我那里睡几天，反正被褥都是现成还在的，方便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“这几天你就陪弟弟吧。”罗浮生对沈巍挤挤眼，偷偷做了个鬼脸。

“哎呦算了算了，”面面低低地抛着一节鸭脖，撇了撇嘴说，“我逗你的，哥，我才不在你这儿自讨没趣呢。你放心吧，我明天就走了，在上海待两天，然后浦东直接飞芝加哥。”

沈巍越发皱了眉：“你去上海干什么？”

“周五上海有个艺术展，开三天，我去看看，正好跟我论文要写的主题有点关系。”面面转头看到沈巍狐疑的目光，不由拖长了声音，“看展才是我回来的主要目的，你这儿我是顺便过来的，行了吧？”

“没骗我？”

“啧，我什么时候骗过你。”

“刚刚。”

“……”

罗浮生没忍住笑出了声，简直服了这两活宝兄弟。他把自己吃完的饭碗拿进厨房，咬着一瓣苹果走出来：“我得去值班了，你们俩慢慢聊慢慢吃。既然面面明天才走，晚上就睡这儿吧，我回我那边，好吗，沈巍？”

沈巍虽然不太情愿，还是点点头：“到家后告诉我一声。”

罗浮生点点头应了，面面掩着半张脸啧啧啧了起来：“真是受不了。”

“那我走了。”罗浮生走到沈巍旁边，抬起他的下巴送上一个苹果味的吻，“明天见，面面再见。”

沈巍挥了挥手，面面在他身后皱着鼻子龇了龇牙。罗浮生摇摇头笑着走出家门，万万没想到原来沈家最难过的一关竟然是沈巍的弟弟。

他走到电梯门口等着，突然听到身后家门又被打开了，转头就见面面插着衣兜走出来：“喂。”

“嗯？怎么了？”

面面把门虚掩，抿着嘴唇走到罗浮生面前，冷淡的奶奶灰发色在廊灯下变成柔和的暖橘。

“罗浮生。”他第一次喊了名字，虽然别别扭扭地有点含糊，看起来不情不愿的样子。

罗浮生笑起来：“嗯，有事跟我说？”

面面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：“我哥哥他很爱你。”

“我知道，”罗浮生嘴边的笑容扩大了一些，“我也很爱他。”

“你最好是！”面面瞪着罗浮生，“以后，你不准惹他生气，更不准让他难过，听到没有？”

罗浮生眼底有些热，郑重地点点头：“听到了，你放心，我会对他很好很好的，不惹他生气，更不让他难过。”

“你要是敢对他不好，我饶不了你！”

“嗯，如果真是那样，你就打死我。”

“切。”

罗浮生垂眼抿了抿嘴，身后电梯“叮”一声到了这一层。他转头看了看，挥挥手：“你进去吧，我走了。”

“喂，”面面又喊住他，“晚上你还是回来这儿，我去住酒店。”

“不用……”

“早就订好房间了！我才没那么不识趣呢。”

电梯门开了一会儿又自动关上了，罗浮生心里感慨，意识到自己刚刚还是想错了这个小叔子。他笑了一下，走过去抱了抱面面：“谢谢。”

面面浑身触电似地缩了一下，立刻甩着手臂挣脱了出去：“啊啊你磨叽死了！”

他几乎像躲瘟疫似地逃回屋里去了，罗浮生看着那扇迅速被关起来的门失笑，在原地站了一会儿，重新按了电梯下楼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