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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沈巍/罗浮生】流荡 (3)

沈巍不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牛记生煎的铺子,果然如罗浮生所说,铺子前面排着长队,非常显眼。

他拎着一袋药品,缓步走到队伍最后面,想想倒觉得有些新鲜,因为这是他这么久以来,第一次像个普通人一样,在闹市里寻常地排队买东西。

然而还没等他再有什么多余的想法,原本安稳有序的队伍,突然自他面前开始变得骚乱起来。他不明所以地抬头,就见前面普通百姓打扮的男男女女全部面露不安,往队伍外面跨出去了几步。

沈巍的视线笔直落到铺子里那个正在替顾客打包生煎的人身上,那应该就是牛记生煎的老板,一个黑黑瘦瘦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人。

那老板一看到沈巍,也不知是惊还是吓,连手上装了一半的生煎都顾不上了,急匆匆地从一旁的门里跑出来,双手在身前的围裙上抹着,迈着小步哈着腰,跑到了沈巍面前。

“哎呦二当家,您今儿来得可早。小的不是跟二当家说过嘛,您什么时候想吃生煎,直接来铺子口取就成,怎敢又劳烦您在这儿排队呢。”

沈巍挑挑眉,知道这是被误认了。

他正想说话,却听到前面队伍里突然传过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嗤笑:“嘁,什么二当家。我可是听说,昔日威风凛凛的洪帮二当家罗浮生,背着他的老大和弟兄们,暗地里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,被发现之后啊,被洪帮主废了一条腿,乱棍打出了洪帮,哈!”

四周的骚动更甚,沈巍看见了那个躲在人群里说话的人。那人眼睛狭长,面容阴郁,畏畏缩缩好像站不直身体似的,一对上沈巍的目光,便越加往人后躲去。

生煎老板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,不敢看沈巍,又不知道该怎么办:“二当家,这……”

沈巍眯了眯眼,心里起了把那人收拾了的念头。

只不过有人快了他一步。

也就一眨眼的功夫,一个瘦长黑色的身影闪进人群里,仿佛提山鸡一样,把那个畏缩男人一把丢了出来。

沈巍看见那是一个非常年轻甚至脸上还带着些孩子气的人,只是不同于他那纯真无害的面容,他揪着人领口的手坚实有力,说出的话更是发着狠:“我再给你一次机会,知道该怎么说话吗?”

被揪住的人早就变了脸色,哆哆嗦嗦地讨饶:“小、小爷,对、对不起……是小的不会说话!小的,冒、冒犯了二当家……小的知错,小的知错……”

年轻人将他一把丢开,铁青着脸色瞪了他一眼:“滚!”

然后不等沈巍反应,他就一下子冲了过来,抓着沈巍的手臂上上下下一通摸,表情几变,一开口声音都带上了哭腔:“哥,我可算找着你了!你去哪儿了啊?我找了你一晚上,找遍了东江都没找着你,急死我了!我、我怕侯力趁机找你麻烦,又怕你被青帮的人暗算,我……”

沈巍眼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眼眶红了起来。

“对了哥,你怎么穿成这样?你受伤没有?昨晚我听说之后赶去美高美,只看到一地的血,她们什么都不肯告诉我!你伤了哪里,你让我看看啊哥。”

“那个……”沈巍按住年轻人始终不安分的手,让他先冷静下来。

围观的人在沈巍抬头看过去的时候纷纷转开脸,像是畏惧得很,很快就三三两两地离开了。最后只剩下生煎铺子的老板,一脸菜色,进退不得,被沈巍再一个眼神,请回了铺子里面。

“小兄弟,你先别着急,我不是你哥。”沈巍安抚地笑了笑,“不过,你是不是在找一个跟我长得很像,但是头发微卷,穿一件棕色皮衣的人?”



罗浮生醒了之后就不太躺得住,他挨刀挨枪是家常便饭,以往伤得更重的时候都有,这次对他来说,实在算不得什么。只是被如此郑重其事又仔细地对待,却是头一回。

他撑着身子坐起来,脱下中衣,小心地摸了摸身上各处被包起来的伤口,又扯开被子,俯身去看自己的左腿。

筋骨肌肉随着他的动作被牵动,罗浮生疼得皱眉又咧嘴,可他维持着这个姿势,却突然笑了起来。

然而笑容很快就变得苦涩,他用力咂了咂嘴,闭上眼睛靠向床头。

无事可干,他不由地又想起了前一天晚上。不过这回他想的是,沈巍到底是怎么带着他,从侯力那伙人手底下脱身的。

当时他被酒瓶砸了头,腿上又被捅了一下,流了很多血,脑子里也不太清楚。他记得他被侯力踩到地上,记得沈巍突然出现,记得自己情绪不稳时将沈巍认成了爹,然后替他挨了狠狠一棍子……再然后呢?

罗浮生拧着眉心回忆,想到脑袋都发胀了,也想不起来那之后的事情。

再有记忆的时候,就是被沈巍带到了这里。他能感觉到沈巍在脱他的衣服,昏昏沉沉时,又做了个梦。但又好像不是梦,有一个人时而像他爹时而又变成沈巍,有冰冰凉凉的手,和萦绕在鼻下浅浅淡淡的槐花香。

“啊——”

罗浮生烦躁地抓了把头发,不小心碰到头上被砸的地方,那里肿了很大一个包,猝不及防的碰触刺激得他眼里直冒泪花。

他龇着牙吸了好几口凉气,才总算是从这阵疼痛里缓过来。

忽然门上传来轻响,罗浮生红着眼睛转头看,就见沈巍身后一个黑色的身影冒冒失失地闯进来,一下子扑到了他床边。

“哥!”

“罗诚?”罗浮生惊喜地喊出声,“你怎么找来的?”

罗诚跪到床板上,伸着胳膊就要来掀他的被子:“哥,你伤哪儿了?严不严重?他们……他们这是下了多狠的手啊,也不想想以往都是谁在为他们拼命,怎么能单听一句闲话就这么对你?哥你是不是很疼,你让我……”

“哎哎哎!”罗浮生好不容易保住被子,顾不得肩膀的伤,将罗诚一把掀了下去,“我说你多大一个人了,能不能稳重点,啊?我本来好好的没事,都快要被你给压残废了。”

罗诚委委屈屈地站在床边:“你就嘴硬吧,你没事那你哭什么啊?”

“我……谁哭了,啊?谁哭了?”罗浮生梗着脖子咬着牙,忍痛抬起手臂指着罗诚的鼻子,“我说你这小子,啊, 就你有嘴叭叭叭的,看把你能的!”

话音刚落,床边响起一声轻笑。罗浮生这才想起来屋里还有一个人,不自在地偏头咳了一声,见罗诚还要再说,将指着他的手又抬高了一些:“你闭嘴!”

罗诚一点都不买账,嗤了一声,脸朝向窗户翻了个白眼。

沈巍看着这两人觉得有点好笑,不过他表情控制得很好,没显露出多余的笑意来,见罗诚一直站在床边,就把椅子往他身边挪了挪,示意他坐。

罗诚受宠若惊,幅度很大地摆了摆手,连连谢绝。

沈巍不解,就见罗浮生表情纠结地揉着胳膊说:“沈先生你别管他,三天不打上房揭瓦,你就让他站着吧。”

沈巍看他那样子,就知道肯定是刚刚扯到伤口了。他无奈地叹了口气,心道这位二当家,还真是人前人后大不同。

“罗诚,”沈巍一边说,一边拉过椅子坐下,把急救箱和自己刚刚买回来的药品一起拿到手边,“回来的路上我就跟你说过,你哥的伤没什么大碍,你非要亲眼见到才安心,现在你看他活蹦乱跳的,相信了吧?他只需要卧床静养,等过一阵皮肉长好了就没事了。”

“哦……”罗诚点点头,突然面朝着沈巍跪下,把他吓了一大跳。

沈巍立刻要把人扶起来,却被罗诚跪着躲开了。

“沈公子,刚刚一路过来,罗诚没来得及感谢公子。虽然我不知道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,但我听人说了,也能猜到一二。我哥这个人我了解,他最重情义,所以昨晚那样的情况,他肯定不会还手的。三当家那边的人早就看我哥不顺眼了,如果没有沈公子相助,我哥恐怕不会这么好过。沈公子,多谢你,请受罗诚一拜!”

罗诚说着就伏下身子,手掌触地,额头重重地磕向地面。

“罗诚!”罗浮生急急地从床上探出身子,心里猛一阵情绪翻涌。

罗诚的头没能磕下去,被沈巍眼疾手快地架住了。

沈巍将他拉起来,站直身体与他平视:“你们的事情,我不太了解,但男儿膝下有黄金,这一跪我已经受不起,更别说磕头了。你哥重情义,你何尝不是一片赤诚?你们都是坦荡荡的好人,好人自有庇佑,我不过举手之劳,不必太过介怀。”

罗浮生手撑在床沿上,粗粗地喘了几口气说:“罗诚,沈先生说得对,这一跪轮不到你来。你我兄弟十多年,你的情义我罗浮生一直记着,以后但凡我活着一天,就护着你一天,绝不让你伤着碰着。”

沈巍转头看向罗浮生,眉头一皱,走过去将他扶住:“快坐回去,你的伤口又流血了。”

罗浮生借力靠回床头,目光一偏,就看到肩膀处的绷带渗出一点红来。他任由沈巍处理,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情绪激动,眼眶微微泛红。

“沈先生,”罗浮生缓了缓说道,“我之前说的话,是认真的。先生初来东江,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,用得着我罗浮生的,尽管开口。我没什么别的本事,保先生家门一方清净,倒还是做得到。”

沈巍解绷带的手顿了顿,抬眼看着他,轻轻一笑:“好。”

“对了沈公子,”罗诚在身后开口,“昨天晚上,你是怎么把我哥带走的?三当……候力他们,没有为难你吗?”

罗诚这话一出口,罗浮生也跟着坐正了一些。他苦苦回忆了小半天都想不起来的事,差点就给忘了。

沈巍其实早防着罗浮生问了,闻言眨了眨眼,语气自然地回答:“当时你晕了过去,那些人可能觉得差不多了,刚好舞厅里也有人出来将他们都喊了回去,我就趁机带着你走了。”

罗浮生皱了皱眉,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
罗诚噢了一声,说:“看不出来沈公子力气挺大的,美高美离这里可不近,你带着我哥一路过来,累坏了吧。”

“我……”沈巍突然有点理解罗浮生之前的那个炸毛样了,“坐黄包车的。”

“对哦,我竟然没想到。”罗诚挠了挠头,嘿嘿笑了。

沈巍重新处理好罗浮生的肩伤,把东西都收拾了,才想起牛记生煎被忘在了一旁。他将纸袋子拿过来递给罗浮生,说:“抱歉,应该已经凉了。”

罗浮生眼睛一亮,接过纸袋就立马抓出一只生煎塞进嘴里,三下两下咽下去,满足地叹气:“没事儿,凉了也好吃。”

沈巍笑起来:“幸亏你想吃生煎,才让我在那里遇到了罗诚。”

“嗯?怎么回事儿啊?”罗浮生嘴里塞着生煎,含糊不清地说话,“噢,我知道了,罗诚认错人了对不对?”

“是啊,哥,”罗诚抱怨道,“我清早就在牛记生煎守着,想着你要是没事,总会过来买生煎吃。远远地看见沈公子,我自然就以为是你,谁能想到天底下,还有人跟你长得这么像呢!”

罗浮生想起自己昨晚上也把人乱认过一回,可比罗诚这一出糗多了,当下就觉得脸上微微发烫。

“哎哥,你说你和沈公子,会不会是幼时失散的兄弟啊?”罗诚煞有介事地在两人之间看了看,“你有印象吗?罗叔跟你提过吗?”

“兄弟?”罗浮生下意识去看沈巍。

沈巍一愣,垂眸笑了笑:“应该不会,我不是东江人,以前也从来没有来过东江。世界上这么多人,有相似也正常,可能,就只是巧合吧。”

罗诚点点头,似乎觉得有道理,然后他眼珠一转,笑道:“看你们这么有缘,不如就结拜做兄弟吧!”

沈巍显然没料到这事情的走向,怔愣中听见罗浮生突然呵斥了一声:“你瞎说什么呢?还有没有规矩了?”

“哥,我……”

“行了你闭嘴。”罗浮生脸色不太好,对着沈巍勉强一笑,“沈先生别介意,罗诚年纪小,嘴上没毛,说的都是孩子话,你别往心里去。”

沈巍不禁皱眉,一时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。

罗浮生放下生煎袋子,又对罗诚道:“你来得正好,扶我起来。我打扰沈先生这么久,现在我伤也没什么事,也该告辞了。”

他说着就想掀被子,猛然意识到自己没穿裤子,又尴尬地停了手。

“那个,沈先生,我的裤子……”

不待沈巍回答,罗诚已经先急了:“哥,你这一身的伤,路都走不了,你想走到哪里去啊?你知不知道洪帮主已经下令,全东江道上的人都不准帮你甚至还要对付你?还有许星程那个畜生,他诬陷你,又以警局的名义通缉你,现在说不定已经在东江布下耳目,就等你露面将你捉住。哥,现在白道黑道都容不得你,你……”

罗浮生的脸色越来越差,沈巍在一旁看着,忍不住出声制止了罗诚:“你哥才刚退烧,身体还累着,有什么事,可以等他休息好了再说。”

罗诚好似这才意识到屋里的气氛有些不对,挠挠鼻子,住了嘴。

沈巍心下无奈,转头看着床上的人:“罗……浮生,你就算要走,也等腿上的伤好一些再走。罗诚说得对,你现在的情况,贸然出去不安全。我这里也不过一间简陋屋子,多你一个多你们两个,添不了什么麻烦。”

罗浮生抿着嘴看向沈巍,喉结动了动,低声说:“谢谢。”

沈巍只是淡淡一笑,替他拉好床尾的被子:“我买了点菜,先去收拾一下。”

“哎——”罗浮生喊住他,示意床边那个还在发愣的人,“罗诚你去。”

罗诚噢一声,抬脚要走,又被沈巍拦住了:“还是我去吧,你不知道东西都放在哪。”

他像是安抚般对罗浮生笑了笑,温声道:“没事,不麻烦。”



沈巍去了厨房,罗浮生探身朝那里望了望,看不见人,只能听见传过来断断续续的水声,捏捏眉心,一脸懊丧地靠回了床头。

罗诚小心翼翼地凑过来:“哥,你怎么了,是不是不舒服?头疼?”

罗浮生闭着眼睛叹气:“啊,是啊,我头疼。”

“那你……”

“罗诚,”罗浮生眯着眼说话,“你先回去,明天给我带身衣服过来,里外上下都要。再找辆车,你自己开,过来的时候小心点,别被人跟上。”

“哥,你要做什么?你打算明天就走?可是刚刚沈公子说……”

罗浮生打断他:“罗诚你听我说,沈巍跟我们,不是一条路上的人。我罗浮生一介莽夫,手上沾的血早都洗不干净了,阎罗王都不愿收我,我待在这里,能给沈先生带来什么好?你也说了,如今白道黑道都容不得我,沈巍好心救了我,我不能把他拖进这淌浑水里。”

罗诚急得白了脸:“可是哥,你这样子出去,有危险怎么办?”

“你就这么信不过你哥我?”

“那你也好歹先把伤养好啊!”

“我说你这小孩儿怎么这么不懂事啊?”罗浮生语气硬起来,“你看这屋子里,不过一张床几把椅子,我赖在这里不走,你让沈巍怎么办,啊?”

“我……这……”罗诚嗫喏着,脸色慢慢红起来,甚至红进了眼眶里。

“罗诚,听话,当哥求你,按我说的做,嗯?”

“哥,我没地方可回了。”罗诚突然伏到床边,带着哭腔道,“昨天晚上,他们就把咱们的东西从美高美扔出来了,我好歹收了些你的衣物,可是没地方放,只好去求了林公子。现在,东西都暂时存放在林公子那里。若梦小姐也找了你很久,不如,我回去找她,她现在回了林家,总能……”

“不行!”罗浮生咬了咬牙,将无意识提高的音量又压低了一些,“大哥和若梦都是林家的人,林许两家马上就要联姻,我不能让他们难做。”

“那我去找大小姐,她一向对你好,现在一定急死了。”

罗浮生一巴掌拍在罗诚脑袋上:“说你不懂事你还真是不懂事,澜澜马上就要嫁给星程,你找她帮我,那不是陷她于不义吗?”

罗诚气得从地上蹦起来:“许星程那个忘恩负义猪狗不如的东西,他如今都这样了,你怎么还能眼睁睁看着大小姐嫁给他?”

罗浮生默然不语,良久才垂下眼道:“义父有一点说得没错,现在世道乱,洪帮上下又是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,澜澜嫁进许家,就能得到许家的庇护,起码性命无虞,生活富裕。更何况,星程恨的是我,不会为难澜澜的。”

罗诚一时没了话语,罗浮生抬眼看他,放缓了语气:“我想过了,这件事情没这么简单。许星程和侯力大费周折地把我赶出洪帮,一定有什么更深的目的,我猜,跟红丸会脱不了干系。我心里大概有数,接下来要做什么,我也知道。你找个借口,从大哥那里把东西先拿出来。我的车不能用了,你从别地儿偷一辆来,把牌照改了,机灵点,别惹其他麻烦,听到没?”

罗诚不情不愿地点点头,准备离开。

临到门口,罗浮生又喊住他:“罗诚,我现在的处境,你在外面走,应该比我更清楚。我也跟你说实话,我后面打算做的事情,会有危险。你如果继续跟着我,我自然拼着命护你,但你要是不愿再跟着我……”

“你说什么呢哥?”罗诚咬着牙道,“我罗诚从小跟着你,你是我大哥,也是我亲哥,你要是再说这样的话,我就……我就再也不给你买牛记生煎吃了!”

罗浮生本来一直绷着身体,听到罗诚的最后一句话,忍不住笑起来。他眨去眼里的泪,挥挥手示意罗诚快走。

木门吱呀一声打开,又咔哒一声合上。厨房里沈巍低垂着眼帘遮盖了眼里所有的情绪,只有切菜的手微微一顿,在砧板上划过一道不和谐的痕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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